周鼐(左)在查看施肥用的无人机,如今种植800多亩地,多靠智能化现代农业机械设备。长江日报记者高文举 摄

  周鼐在田里查看油菜长势。

  周鼐每天坚持记日记。长江日报记者杨佳峰 摄

  13年来,周鼐已记了37本日记。长江日报记者杨佳峰 摄


13年前,退休后的周鼐没有选择在城里养老,而是回到农村老家种田。13年来,为种好800多亩田,78岁的周鼐写下37本务农日记。很多人不解地问周鼐,种田是不是很赚钱?周鼐总是摇摇头:耕地是粮食生产的命根子,不能单纯拿赚不赚钱衡量,“每年100万斤稻谷和5万斤菜籽油,这就是我的贡献”。

■ 老年无“三高”

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这场春雨下得太及时了。”2月15日,雨过天晴,在武汉市黄陂区前川街道孙教村,78岁的老农周鼐指挥无人机给800余亩油菜喷洒叶面肥,望着翠绿的田野,周鼐盘算着油菜花开的日子。

换下电池,加满肥料,大疆T40植保无人机腾空而起,旋翼刮起的风吹掉了周鼐的草帽。“别看一眼望不到边,两天就喷洒玩了。”周鼐对无人机的效率赞不绝口,人工打药施肥可能会遗漏,但无人机不会,而且效率是人工的30倍。周鼐种的田横跨孙教村、程玉宫村、火庙村等3个行政村,今年种植面积将突破900亩。

身材不高,精神矍铄,满头银丝的周鼐风趣地告诉记者,他没有老年人常有的“三高”(高血脂、高血压、高血糖),这应该是种田的馈赠。走在田埂上,周鼐不时走下田埂,踩着松软的土壤查看油菜的墒情。

“不少油菜根部有裂口,属于冻害,除增强叶面肥力外,还应该喷洒咪鲜胺,增强油菜的抗病毒能力。”周鼐当即掏出手机,与无人机飞手肖茂利进行沟通,要求飞洒时增加抗病毒药物。

记者发现,周鼐随身携带着3部手机。“我不仅有3部手机,还有5个电话号码。”周鼐说,3部手机中,有的是孩子给他买的老人机,有的是电信送的,有的是自己买的智能机。最早的手机号用了20年,担心老朋友找不到他,一直舍不得换,好在现在种田、开农业公司,5个号码都各有用途,其中两个手机号码都印在农产品的外包装上。“网上不是说手机号用10年,这个人一定可交,我20年不换号更可交。”周鼐大笑。

当晚11时,上床睡觉前,周鼐把一天的农事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。

■ 回乡种田

“我有过挨饿的经历,见到田地荒芜就会痛心。”2010年夏,65岁的周鼐准备从汉阳回到老家孙教村养老,老屋前面一片荒芜,昔日的良田长了一人高的野草。他向村委会人员询问才知道,随着村里年轻人纷纷选择进城打工,村里不少土地都闲置了。

孙教村位于黄陂滠水河畔,全村共有380户1560人,人均耕地只有9分田。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,人多地少的孙教村村民开始外出寻出路,先后有200多户外出经商,100多户外出务工。“在家种田一年,不如在外打工一个月。”村党支部书记孙太文告诉记者。

看到家门口的良田如今一片荒芜,周鼐越想越不是滋味。“青少年时期,我不仅饿过肚子,还吃树皮草根,让良田长草内心是不可接受的。”周鼐当即决定回乡种田。拿起行李,一个人回到孙教村。他从家门口4亩田起步,修渠引水,风餐露宿,最终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丰收季——5000斤稻谷。“4亩田赚了1000多元,没有亏本。”荒田太可惜了,周鼐开始把不荒田当成自己的责任,并一发不可收。

第二年,他进一步开拓,把过去的良田从野草和杂树中抢救出来,迅速将面积扩大到30亩,采用一季油菜一季中稻连作模式提升效益,第三年增长到100亩,并连续多年保持在800亩以上,今年将突破900亩。

在铁路系统退休的老伴孙芝兰拗不过周鼐的倔强,3年前主动回到孙教村给周鼐当助手,料理他的生活。“我是可怜他,内心还是不希望他种田,种田太苦。”孙芝兰说,她回村照顾老伴后就不能在城里带孙子,儿子没办法只能每月花费另请保姆。

■ 经商能人

周鼐只上了两年初中便辍学了,当时他父亲在外行医,靠母亲每天8个工分养活周鼐兄妹3人。15岁时周鼐开始在生产队当农民,犁田打耙、插秧割谷,样样精通,两年后便像种田老把式一样能拿满分10个工分。

会种田并非周鼐的唯一技能。20世纪的80年代末,爱琢磨的周鼐自创了手动蜂窝煤成型技术,并申请了专利,在村里办起蜂窝煤厂。“村子不大,生意很好。”很快,周鼐成为孙教村首个使用“大哥大”的农民。那时周鼐与孙芝兰约定,“一定要带着家里人走出乡村,成为城里人。”

头脑灵活的周鼐很快在黄陂县城扎下了根,开了一家名为东方商场的零售商店。当时,毛里塔尼亚留学生哈桑在东方商场打工,在他的介绍下,周鼐很快将生意做到了非洲,在毛里塔尼亚注册成立东方联邦有限公司,生意做到非洲10多个国家。“没想到,赚取的2000万元很快在亚洲金融危机中赔掉。”留足养老钱的周鼐决定退出商界,在汉置业安心养老。

■ 37本务农日记

让周鼐自己都没想到的是,65岁的他回到农村种田后经常忘事,有时找不到农具,有时对同一块地施两次肥。

如何抵抗自己衰退的记忆力?周鼐想到了一个办法——写日记,每天干了什么、请了谁出工、效果如何,都有详细记录。周鼐把这称之为务农日记。每天写日记成为周鼐每晚入睡前非做不可的功课。

“种了13年田不出差错,这就是我的秘密。”2月15日,周鼐拿出了满满一袋子务农日记,记者清点了下,有37本。“2023年2月6日,霾,7至14摄氏度,西北风一级。上午在家固定铁锹把,修剪河坡围墙树,下午把剪好的白杨树栽到机站路边。”13年的日记没有落下一天,即便是春节期间也照常记日记。今年正月初六,他在日记中写道:移栽小树苗到机站旁护坡,给果树埋复合肥,中午在车上睡了一会。

周鼐购置了一台SUV,不知不觉养成了在车上午睡的习惯。“在车上睡觉不用脱衣服,这样节约时间,也更方便。”每当体力不支时,他就会在车子上睡一会,醒了继续干农活。有一次,他的车子在十堰被抓拍交通违法,他根本没去过十堰,最后他拿出日记给交警看,才发现是一起套牌车辆违法。

记者发现,周鼐每篇日记开头均详细记载了当日天气。他的手机里安装有天气预报软件,在他看来,虽然种地不再望天收,但天气预报对种粮至关重要。

去年大旱,让周鼐少收了20万斤稻谷和1万斤油菜籽,损失大约在30万元。在周鼐看来要是能准确预计到大旱就可以早做准备,减少农业损失。他向记者分析,今年厄尔尼诺现象还会继续,不排除严重旱情的发生,他不能坐以待毙,今年特意新购了5套抽水设备“备旱”。

“我前半生没有踏踏实实种过地。”农民出身的周鼐曾经琢磨如何带着家人走出农村,成为城市人。如今,早已是城市人的周鼐却回到了农村,开始琢磨如何种好地。

周鼐自建了4台机站给农田提水,但荒废的田间沟渠很难修复,周鼐利用碗口粗的管线取代,在三通管上焊接阀门,让灌溉用水自由进入田间。“焊接是我的本行,这样能够做到节水灌溉。”

在周鼐办公桌上,摆放着各种种子的说明书,只要一坐下来,周鼐便记说明书,包括种子的品种性状、适应性、风险提醒、药剂处理方式等都烂熟于心。65岁起步的周鼐,还获得一家农业集团颁授的农业技术推广一等奖。

在有些村民眼中,儿子年入百万元,老伴也有退休费,整天琢磨农技的周鼐很倔。但是每年收获季,周鼐按照每亩200元租金的标准一户户送钱上门。村民阮桂梅推托多次,“能把荒田种上,我们都很感激,哪还能要你的租子”。倔老头周鼐硬是把1.8亩田的租金360元强塞给了她。

■ 活出意义

“老头子,你一年赚多少钱啊?这么卖命干。”不少村民好奇,这老头子这么卖力种田肯定很赚钱吧。“不能老想着等死,活一天就要活出意义,对社会有所贡献。”这种回答有人不以为然。

周鼐种田800余亩,除聘请两个农民协助外,很多农活亲力亲为。“在蓝天碧野间辛勤耕耘,有辛苦有汗水也有收获,累并快乐着!”在微信签名上,周鼐留下了日记式的语言。

一天下午来了一车肥料,临时找不到搬运,周鼐自己卸货,一口气搬了160包。“满以为老爷子第二天起不来,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就来到田间。”44岁的无人机飞手肖茂利目睹这一幕佩服不已。他说,即使让他来搬运这么多货,第二天未必能按时起来。

周鼐说,过完年就是春耕备耕,才能确保不误农时。5月中旬收割油菜,6月初播中稻,9月30日前割稻子,10月底完成再生稻的收割,并种下油菜籽。“种子农药化肥一个电话送上门,还与人联合购置了无人机、收割机、旋耕机,基本不需要出体力种田。”这还不是周鼐向往的现代农民形象。

2月19日,周鼐坐长途大巴前往上海参加2023年上海农业精英大会,他想在会上找到需要的农业信息。平时这种农业大会他从不错过,“种田也需要跟世界前沿技术接轨”。

2013年,刚开始种田时周鼐便购置了一台电脑,钻研电脑书籍,天天网上冲浪;换上智能手机后,发朋友圈,玩抖音,打微信电话。“大不了回家种田,但是你会种田吗?”周鼐经常在网上怼年轻人的丧气话。他希望青年人能做个现代农民,而不是从骨子里轻看农业。

袁隆平90多岁还在田间地头搞科研,就是为实现“中国人的饭碗必须牢牢端在自己手上”。周鼐视袁隆平为自己的偶像。“我仰望他的成就,我学习他的精神。”周鼐种田稻种全部使用隆平种业的种子,亩产基本在1200斤以上,最高达到1500斤。2016年,周鼐成立了武汉春风现代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并注册了商标,而商标上的形象就是周鼐戴着草帽的形象。

“有人说,只要有麻将打,有低保拿,就很幸福。”周鼐很不认同这句话,他觉得活着就应该干点事。“种田13年,除了3年亏损外,大部分年份是赢利的,但这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我每年给国家贡献100万斤稻谷和5万斤菜籽油。”

“不荒田,中国农民就应该是他这个样子。”在68岁的村民朱希芳眼中,周鼐年纪比他大,精神比他足,没法跟他比。

在孙太文眼里,周鼐精神可嘉,“但这个年纪种田并不可取”。孙太文甚至直言,“你的身体是否能等到下次的收获呢?”但周鼐并不理会这种劝慰,依旧早出晚归,开着他的SUV,一路疾驰,将《二十年后再相会》的歌声开到最大,他想把这些田一直种下去。(长江日报首席记者 杨佳峰)